和同事加班整理台账，夜色已深。户主打来电话“孩子睡了，如果太晚就住娘家吧，离单位近。”于是告诉老妈留着门先睡，不用等我。

    谁知一下子忙到午夜12点，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外面一片墨色，县城像头沉睡的小兽，偶尔传来一声犬吠，更添了几分寂静。尽管再三婉拒，同事还是担心我的安全，坚持送我回家。车拐进家所在的小街，熟悉的树木和房屋在夜色中轮廓不清，而家的方向楼上的灯居然是亮着的，在深深浅浅的黑色背景下像一只小小的红蜡烛。

    拿钥匙开门，老妈的声音传来“回来了？”“不是说让你们先睡么？不用惦记我。”我这才发现回娘家是个错误的决定，老妈的心远没有修炼到泰然从容的境界，我不回来，她会一直等下去。其实单位到家骑自行车不过十分钟，我的字典又没有怕走夜路的概念，反而很喜欢一个人上路，有行走江湖的快意。但母亲就是母亲，那套理论结合实际的大道理到了她那儿，就像海水撞上岩石，只能软软地打个驳回。在她眼里，我永远还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丢三落四的孩子。她的唠叨、抱怨、叮嘱像件棉布衣服，随时会扔过来让我穿上。我甚至不敢问她，如果去执行任务回不来咋办？和老妈开不起这种玩笑，她会生气。这一点，全天下的母亲都一样。

    那夜，我和老妈睡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说到很晚。说到我的童年是那么淘气，趁她午睡穿着刚做好的新衬衣去爬学校的梧桐树，结果树皮把纽扣蹭掉了两颗，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听她在校园里一声声唤我……被唤醒的回忆,过滤掉当时不愉快的片断,如同被PS过的照片,看起来那般温馨美好。

    印象里自从生了妹妹，我就被“发配”到其他房间独睡，然后上学、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跟老妈独处的时间就非常少了。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远没有达到父母期望的目标，内心很自责。然而她在外人面前谈及我，始终是自豪的。哪怕去参加个会议，她也懂得“人要精神”，指挥着我换衣服、换鞋子，洋洋地说这是形象问题，全然不顾我是那种扔人堆里没任何特征的。这就是舔犊之情吧，再平庸的孩子在母亲眼里都是发光体。这一点为人父母后才能体会。

    母亲节前，丫头悄悄把一个心形信封塞进我的包。打开信封，掉出一枚小小的紫色戒指，是她在街上用飞镖扎气球的战利品。信纸上是稚嫩的字体“妈妈，您幸苦了！每次听到您批评我，我就有点不服气，但是，我已经想通了：无论您批评我还是打我，都是我为好。以后，等我长大了，一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这孩子又把“辛苦”写成“幸苦”了。这小小的错误白玉微瑕般可爱。然而，多少次我紧紧盯着的是那一点瑕疵，忽略了质地纯良的白玉。老爸老妈从没打过我，我却在口头批评不奏效时，数次对孩子抬起巴掌，有一次她肩头的淤青好几天没褪去，看上去触目惊心。比起同龄人，孩子太有个性和主见。总想让她更圆润些，不要那么锋芒毕露。可是爱的名义下发生的一切就正确吗？

    孩子是好孩子，她能体会到妈妈的心，她知道在母亲节送上康乃馨，给姥姥一支，奶奶一支。妈妈不动声色地说我乱花钱，婆婆满脸惊喜地嗅了又嗅。其实，她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母爱是接力棒，在一代代人手中不断传递。既然接过它，就应该有勇气跑完全程，不能中途放弃。直到有一天，我们把它交给下一个，微笑着目送她们接着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