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愿去医院，一进那地方就感觉五脏六腑都出了毛病。每天，那里都上演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像一部浓缩的人生剧。除了必要的体检，不想跟那儿有丁点瓜葛。可惜人食五谷杂粮，难免病痛，所以三番五次硬着头皮走进那些个蓝绿墙围的病房去探视、照顾亲友。不可回避的，也许某条生命就在那里终结了。

    那个午后，看望一个肺癌晚期的亲戚，在医院呆了近两个小时。之前从来没见过别人化疗后的样子，那亲戚论辈分叫姨，她头发掉光了，身体蜷缩成虾样，靠吸氧和输液维持生命，不知是肺还是喉咙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相比之下我的头疼咳嗽就是上天的恩赐了。痛楚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地弥漫着，姨眉目间已不见昔日的俊美利落，只有病魔的痕迹狰狞。那种病痛，回天无力，只能等待，等生命如同滴入静脉的液体，一点一点流逝。然而承受这样痛楚的躯体，神智一直是清醒的，她大大的眼睛追逐着进入病房探视的人，甚至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想听听唱经。

    姨是信奉基督教的，圣诞节等重大节日常见她和其他教友聚会演出，很是热衷。相反我是无神论者，对这些宗教信仰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一直抱冷眼旁观的态度。我看到八个同样信奉基督教的教友来到她床前，一番嘘寒问暖后，站成两排开始抱着一本《圣经》轻声念诵。那些玉润珠圆的字句在阴雨蒙蒙中回荡着，平添了几分空灵。其中有首歌仿佛天籁响起，一下子叩疼了心。“总有一双施恩的手，暗中保护我。你在，爱就在，不怕风雨再不再来。你在，爱就在，心中不怕受伤害。”

    那几个教友红着眼圈，一边帮她按摩颈肩，一边轻轻哼着变了调的曲子。在医学无能为力的病痛前，一些精神寄托和心理安慰也是好的。有时想想，对自然界和生命本身有点敬畏没什么不对，比起那些无视自然法则，践踏他人生命尊严的人，这些朴素得像棉花一样的愿望有什么不妥？你在，爱就在，不怕风雨，不惧伤害。因为总有一些心地纯良的人默默擎着灯盏，伴你走过凄风苦雨。虽然他们没有天使的翅膀，却会在寒夜送去一床棉被温暖你冰冷的手脚。没有目的，无需回报，只因我们都是一条路上的同行人。

    你在，爱就在。抛开那些宗教观念，这是怎样质朴的告白？总会想起那些挽起袖子献血的人，想起那些烈日下寒风中的志愿者。有句歌词，好人是这世界上的魂。奉献和感恩，应该是天使的一对羽翼。我愿意相信，那些素净、纯粹的灵魂会被一朵祥云托起抵达天国，就像那个与世长辞的姨，在空灵的歌吟中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