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夭多因毁谤生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历史上从来不乏此类冤案,舌头底下躺着长长一串牺牲者的名字。年仅25岁的阮玲玉,留下一纸“人言可畏”
服药自尽。无独有偶,红楼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也道尽一个人面对生存环境的无奈。霁月难逢,流云易散,晴雯,一个曹公着墨不多却让我异常喜欢的名字,把16岁豆蔻年华做成一颗艳艳恹恹的朱砂痣,每次触碰,总会烙疼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晴雯最是伶俐,她临死与宝玉见面剖心掏腹:“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个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初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每每读及,不免扼腕叹息,欲与之划拳对斟,一诉衷肠。
她天性烂漫口无遮掩,全然性情中人。作为十岁就进府深受贾母喜爱并拨到怡红院的小丫头,她有足够优势与上层保持亲密关系并节节高攀,可是她没有,不屑于打小报告栽赃陷害他人。这一点,比宝钗捕蝶听到小红等说悄悄话,就故意喊“颦儿”袭人在王夫人面前期期艾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地表忠心强多了。她只管芳情自遣,不问雅趣向谁言,那么活泼泼地绽放着,尽情挥洒自己的才情与个性。就是王夫人见她春睡捧心的“狐媚样”勃然大怒,她依然振振有词地分辩,把个王夫人驳得无言以对,只得将她喝骂出去作罢。
她聪明伶俐,光风霁月。一派小女儿心态,全然不对宝玉曲意逢迎。整个怡红院,小丫头里只有她敢跟宝玉对抗,然而却是宝玉深喜看重之人。她敢冲宝玉说,“让我研磨,写三个字就跑掉,就这三个字我怕别人贴坏亲自爬高上梯贴到门斗上,现在手还冷呢。”她敢冲宝玉说,“一把扇子值几个钱,比这金贵的毁了都没动静。袭人照顾你贴心才挨了窝心脚,我们这笨的还不定怎么着呢。”既有娇憨又有赖皮,让人疼也不是恼也不是,不由得想起剥了洪七公破衣服顶在头上装病吓走看花灯人的俏黄蓉。她仗着身子壮,为了吓唬麝月,大冷天跑出去结果大病一场。
然而晴雯不只是仅会撕扇子做千金一笑的花瓶,她可靠、正直、能干。宝玉信赖她,将袭人支走后,托她给黛玉送旧帕子表决心,引出著名的“题帕三绝”。她知道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拿一丈青戳其手,大骂其眼皮浅、爪子轻、打嘴现世。她会冷笑袭人自称“我们”,笑宝玉给麝月梳头。她带病熬夜勇补雀金裘,末了还追求完美地叹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实在太可爱了。
就是这样一个削肩细腰模样仿佛林妹妹,针线活儿又相当好的可人儿,偏偏不会把她的聪明一丝半毫用在玩心机上。以至于到处树敌,上上下下都不讨巧,招致一场无妄之灾。上有王夫人看不上她的所谓轻狂,下有王善保家的、宋嬷嬷一干人脚下使扳子,唯一的姑舅哥哥是她念旧介绍进府的,却是个多混虫,偏巧嫂子灯姑娘也不是省油灯。冰冷的现实硬生生把一支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挪到猪窝去(宝玉语)。呼天不应呼地不灵,撒手含恨而去。也许别人会分析她太不懂为人处世不会保护自己,然而,如果那般圆滑又怎么会是我喜爱的晴雯?
她走了,怡红院里谁复挑灯夜补衣?谁又拿着大红裤子念叨“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好在,她像一颗流星擦过夜空,留给人们的却是长长久久的回忆。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怡红公子杜撰芙蓉诔灵前祭奠,不枉他们相识相知一场了。虽然身为下贱,始终她都不肯低下那颗高贵的头,平等地站在宝玉身边,站成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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