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事件
老*走出医院,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五月的阳光热嘟嘟的,搞得老*鼻子发痒。
老*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飞沫像高压喷壶喷出的云雾,暧昧地散开。
三个正从老*身边经过的人遭遇了老*的喷嚏。距离老*最近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她正拿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老*的喷嚏就从天而降。女孩子像受惊的云雀,伴随着“啊”的一声尖叫,“扑棱”一下飞出去老远。离开前丢给老*一股热辣辣的香气。老*的鼻腔里随即刮起一阵旋风,旋风里的某些信息“嗖”地传入大脑,大脑瞬间分析完毕,又“嗖”地发回一条指令。于是,年近半百的老*只好再次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个喷嚏与五月的阳光没有丝毫关系。
女人三十岁后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忐忑不安的状态。忐忑不安的具体含义有些含混不清,存在却是真实的,真实得近乎残酷。毕竟不是可以随意张扬的年龄了。多疑和警觉正在慢慢取代着美丽和靓艳。老*的第一个喷嚏已经唤醒了三十多岁女人的高度警觉。她夸张地用手堵住大半个脸,用舌尖和牙齿的内侧面熟练地摩擦出一声“咂”,狠狠剜了老*一眼,兔子般跳走了。警觉让女人躲开了老*第二个喷嚏的伤害。
四十多岁的女人本来离老*最远。实际上那女人到底是四十多还是五十多老*也无法准确判断。女人一过四十在服饰和装扮上时常出现严重的错位。老*坚信这与神智有关。你能指望一个神智清醒与否处在模棱两可境地的女人在审美取向上保持正常吗?显然不能!
老*同一个办公室的张同志,四十岁后就用一根扎眼的红皮筋儿梳起了马尾辫。老*的邻居张姐,四十岁后莫名其妙迷恋上了低腰裤。张姐坐在门口择菜时,丰满的腰抻得又远又长,板凳上就只剩下屁股,基本看不到布料。
还有老*心里美丽的语文课代表,花朵一样的女孩,粉嫩滋润的小脸蛋儿!高中那些日子,老*没日没夜地和上帝交流。交流的主要内容就是让上帝把课代表脸蛋儿上的初吻、热吻、婚吻都留给他小彭。梦想和现实发生了偏离,脸蛋儿终究没能和小彭发生半点儿纠葛,小彭却被岁月纠葛成了老*。老*心底徒留一片唏嘘。后来的日子里,老*只能用对脸蛋儿的美好回忆偷偷安抚自己寡淡乏味的生活。可惜,四十岁后的同学聚会上,老*朝思暮想的脸蛋儿变成了脂粉填刷的惨白面具。老*心头撞撞的小鹿不见了,老*伤心地犯起了心绞痛。
平心而论,老*的喷嚏被二十多岁的女孩承接了大约百分之五十,被第三十多岁的女人承接了大约百分之二十八,被周围环境共享了大约百分之十,被老*自我回收了大约百分之七,这样算下来,其实剩给四十岁女人的部分只占总喷嚏值的百分之五。百分之五算什么呢?百分之五实在不算什么。人生经历纷繁多杂,百分之五很快就会淹没在影响力高达百分之五十,乃至百分之九十九的遭遇里了然无痕。女人如果想明白了,像云雀般飞开或者像兔子般跳走,伤害就会永远停留在百分之五。遗憾的是女人没有选择放弃。她像一只勇敢的狮子,选择了追究和战斗。更遗憾的是,就在她选择战斗,冲到老*近前,张开嘴预备追究点儿什么的时候,老*的第二个喷嚏像导弹一样打了出来,一下子就打到了她的嘴里,即直接又干脆。
女人愣了,老*也愣了。女人张着的嘴久久地尴尬在五月的阳光里,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女人奋力“呸”出一大口口水。口水是女人的,里面却含有老*的成分。所以口水呸到了老*的裤子上也不是毫无道理。生活是微妙的,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样发生了关系。
“混蛋!流氓!”
“泼妇!”回击的自然与流畅把老*自己都吓了一跳。以他的学识、修养、身份、年纪、甚至性别,处理问题应该是稳妥和持重的,语言应该是温和慈祥的。特别是在跟女人打交道的时候,尤其应该显得大度、宽容乃至忍让。可他刚刚的确是骂出去了,迅速而且有力。“泼妇”这个词似乎早就站在老*的嘴角,单等出口伤人的一天。而今天,这一刻终于来到了。
“你骂人。还讲不讲理?”
“讲。但和你这样的没法讲。”
“我?我怎么了?”
“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哼,可笑。哎,大家不要走,来评评理。”女人是天才的组织者,她们知道什么时候最适合发动群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然后,掌握时局的主动,主宰事态的发展,最终获得全面胜利。
女人的号召得到了热烈的回应。百无聊赖的人们很快围了上来,以女人和老*为中心的圈子顷刻便形成了。
“这个流氓把喷嚏打在了我……”女人犹豫了片刻,把“嘴里”改成了“脸上”,“他不道歉,还骂人。”
“我是打了喷嚏,可不是故意的。我可以道歉,但你没有给我机会。却恶言相向。我… …”
“你是故意的。你在耍流氓。”
女人在情绪异常亢奋的状态下热情洋溢地运用了一系列解气的名词。诸如混蛋,无赖,恶棍,色狼,色鬼,色棍,色魔等,最后又重重地落在了老流氓上。
“霸王花!”
老*脑袋灵光一闪,话也脱口而出。周围立刻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女人的骂声也随着“霸王花”的诞生嘎然而止,她看看得意的老*,看看周围活跃的人群,不胜委屈地哭了起来。
老*此刻的感觉有点儿特别。老*突然间没有了尴尬和难堪。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袭遍了老*的全身。
四十岁以后的女人太不像话了!她们没是非,没对错,没尊卑,没上下,没道理,想怎样就怎样,早该被好好修理修理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评价四十岁以后的女人呢?因为没人敢评论。更年期,这事儿不能不让人心怀忌惮。现在好了,老*用自己的智慧为她们找到了最合适的代名词。“霸王花”!多形象,多生动,多贴切,多解恨,多耐人寻味。
“不服?叫板?看你们谁多嘴试试。”老*想着,寻衅滋事的激情打通了他的周身血脉。老*有了血战街头的打算。
老*多虑了。大家对他没有敌意。非但如此,大家伙儿对老*的犀利和幽默充满了兴趣。人群里滚动着“嗯?嗯。哦?哦。呦。嚯。呵!呵呵!哈!哈哈哈!”的洪流。老*清晰感觉到了这股洪流的涌动。
生物学家对女人打架为什么喜欢抓脸没有给出合理解释。即使给出了解释也不行。老*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们随便抓他的脸的。所以,当女人哭着哭着突然伸手抓向他的时候,老*毫不犹豫地用大手牢牢钳住了女人的手腕。再一拧一推,女人就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围观的群众不是白给的。他们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然后不约而同地,齐心协力地把力量传递到女人身上,女人便被悠回到了老*的面前,像被拳击台上的护栏弹回来的那样。
这次,女人收起了拳头,抡起了提包。提包带着风声,带着女人的满腔悲愤砸向了老*的脑袋。老*再次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提包底儿。一拧一拽,提包就乖乖落到了老*的手里。
“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老*的话掷地有声,老*的眼神凌厉有加。老*在整个打斗过程中双脚稳稳地站在原地纹丝没动。老*用气势彻底压住了女人的嚣张。
女人接过老*半扔半搡来的提包,嘴巴依旧嘟嘟囔囔,手脚却老实了下来。
太阳偏西了,大家玩得差不多了。人群里有人说“算了,算了,都不容易。”这话说得虽然驴唇不对马嘴,还是得到了广泛赞同。最后,老*像战斗英雄一样被一帮大老爷们们簇拥过了马路。
老*唱着“打金枝”的戏词儿跨进了家门。老婆闻声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来。
“蒜苔呢?”
蒜苔?老*这才意识到喷嚏打败了街头霸王花,也打忘了老婆嘱咐的蒜苔。
“没,没,没有蒜苔,可,可,可以吃白菜。”老*磕绊的声音细若蚊蝇,老婆的耳朵却是十分灵光。
“白菜?我说的是白菜问题吗?啊?”
老*知道这不是蒜苔和白菜的问题,也不是土豆和胡萝卜的问题。但究竟是什么问题呢?老*也说不清。
“好了。是我不对,我们不要总为这样的小事儿闹,好不好?”老*疲惫地走进卧室,他有点儿累了。
老婆敏捷地冲出厨房,追着老*进了卧室。她解下围裙,擦擦湿淋淋的手,然后把围裙扔在了地板上。“小事?这是小事,好,你倒说说看什么是大事。你又都干过些什么大事。这家里里外外都靠我,什么都靠我!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上班、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家里家外、给你生儿育女、奉养你的父母、供养你的弟妹,我没日没夜操持这个家,二十多年了,我操劳了二十多年了,我得到过什么?要求过什么?到头来是我为小事闹?我……”老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又来了,每天都是这样。老*看着悲愤控诉生活的老婆无限惆怅。他看着老婆上衣的娃娃领、泡泡袖和背后的小蝴蝶结感觉天旋地转。老*犹疑着从自己的卧室挪步走进儿子的房间,老婆也跟着进了儿子的房间。“看看吧,你的儿子,到现在还不回家。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父子俩吗?儿子大了,和你一样不懂事。马上要高考了,还满街跑着玩。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能听我的话?!什么时候能成熟?什么时候可以帮我分担生活的重担?什么时候……”
老*很羡慕儿子,儿子可以到大街上寻找快乐。儿子不用再和他一起听这些烦心事儿了,也不会再摸着他的脸说“爸爸,没事,一会儿就过去了。”
老*从儿子的房间退出来,转回到客厅。老婆又跟到了客厅。“你躲什么你?啊?难道我说错了?啊?问你呢,你说话啊倒是。”
老*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又茫然,又疲惫。家里就这么两室一厅,他还能躲到哪去呢?
幽默、犀利、打响亮喷嚏的老*不见了。老*习惯性地耷拉下了他谢了顶的头,沉默不语。
老婆终于对老*的沉默忍无可忍了,她飞步冲进厨房,接着,一个菜篮子就从厨房的窗口飞了出来,砸到了老*的脸,老*的脸破了。老*今天下午刚去医院复查过眼睛,医生说:已经好了,不用再来了。可老*知道,他还得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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