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绿皮车
我的老家很小,上百户人家,三面环岭,一面小溪,小溪出村口,有一架小桥,桥下溪水流,桥上火车跑,那年月,这让南部山区的小朋友极为羡慕,谁家来了客人,都会到村北看火车,火车擦身而过时,轰隆的声音,地动山摇,不由得会后退几步,有时候会“吱吱”喷出好长一道白气,飘落身上,湿湿的。据说第一次见火车的一位老奶奶还闹出了笑话,说:“这大家伙趴着都跑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还不像飞一样。”
小时候,我跟着火车跑,学火车叫,“突,咕突,咕突突,突突突突”,我们比谁学得更像,每个人都成了学火车声的口技大师;火车道两旁栽种一丛丛白蜡条,夏天可以从上面逮到昆虫,秋天叶落,小手指粗的白蜡条在风中摇曳,我们就用镰头割下一捆,编筐编篓。在我们眼里火车分两种,一种是黑色的货车,又脏又高又长,火车经过,我们会扳着指头数数有多少节车厢,火车过后我们落得一身灰,但是我们很喜欢这种车,它过去之后,我们能捡到炭块,要是运气好,捡上三个月的炭块,就不愁过冬。另一种是绿色的客车,因为坐这种车要买票,我们喊它“票车”,有时候票车的窗子会打开,乘客会探出头,我们就把羊、牛赶到老远,追着火车跑,高声喊唱,惹乘客注目。票车给我们带来快乐,因为票车经过,我们会幸运地捡到一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夹在书本里,炫耀好久。 我坐火车要跑到三公里外的“宫里火车站”,小小的站台,最多能站开二三十人的样子,“宫里”有个美丽的传说,据说是汉武帝刘彻封禅新甫山、梁甫山时下榻的地方。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年的秋天,那时候父亲得了重病,在原*附属医院住院,当时医院在*公社,因为地处徂徕山的南边,站名叫*火车站,*站距离宫里站仅三站路,母亲带我去看父亲,坐火车最便宜。车票有半个火柴盒那么大,隐约记得要五角钱,硬纸板,检票员在上面剪一个”M”牙儿,然后把我们从候车室带到站台上,我不时从站台探出头,斜扭着身子,顺着铁道远远向后看,不时被大人喊回来,被列车员训斥。第一次登上绿皮车,心情是忐忑的,看着哪儿都觉的新鲜,哪儿也不敢动。我第一次发现,绿皮车里的色调也是绿色的,着绿色警服的警察、绿色的大水壶、车上有一个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他拿着一个绿色的玩具火车。 犹记得恋爱时节,她所住的小镇,恰有火车站,我们每每把候车室当做约会之所,绿车,黄墙,红瓦,各色的花,我们觉得小站真美。每次我去或者她来,都相聚在小站,沿道轨走出好远好远,那时候心地清纯,友谊一如道轨,平行往前,没有交集,只是返程的列车要来时,才恋恋不舍,泪眼朦胧中,见出行者涌入车站,挥手告别,看归来者离开车站,欢天喜地,一时百感交集,握手垂泪,难分难离。 上大学时,不管是从磁窑转车还是从*转车远行,坐绿皮车是最好的,一车的乡音,连列车员的报站声“宫里站就要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提前到车门等候下车”都觉得那么亲切。而挤火车爬火车等零碎的故事,如今同学们坐在一起,还是聊得津津有味。春运期间最挤,车门口、走廊里都站满人,像是烟盒里的香烟,都直挺挺地站着。那时站台也热闹,喊话,吹哨,下车上车,大人喊小孩叫,如今高铁的站台,井然有序,一些年轻人,看着列车来了,才装起手机,连个大声喧哗的都鲜见,人们按着标识上下,若说提高了素质,不如说少了些情味。 我最后一次坐绿皮车是十几年前,那是从*火车站赶往新泰站,女儿一岁多,她先是在站台上等车时,连滚带爬,玩了一身的灰土,然后到新泰站又赖在站台不走。而最难忘的一次绿皮车经历,却是十几年前的春节前夕去丹东办案。我们押着犯罪嫌疑人,他的两手分别铐在我们的手上,上车很挤,三人连体根本挤不上火车,记得当时乘警也无能为力,我们只好将他反铐,前拉后推上了火车。登上火车的一刹那,我的腰带啪的崩断,枪掉在地板上,有人喊“手枪,枪!”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我弯腰捡枪。许多人都侧着身子纷纷让路,有人小声嘀咕:“别是杀人犯呀。”丢丑不是最难忘怀的,难以忍受的是这趟绿皮车,晃晃悠悠,我们足足待了五天,吃喝拉撒都要紧紧绷着神经,一开始是硬座,后来协调乘警,我们去了餐车,最后两天才住进包厢,上下三层的包厢,又窄又挤,与犯罪嫌疑人拧在一起,我们尽量减少洗涮、入厕的时间,尽量避免与犯罪嫌疑人分开,身上臭气哄哄,其苦难当。 我每一次外出和回家,都与小站紧密联系。出门父母送,在小站,回家父母接,也在小站,这个小小的车站,竟成了我一个永久的牵挂,即使近十年来,这趟线不再跑客车,我也没有再回过那个小站。还记得站台上有两棵垂柳和两位迎来送往的老人。20年前,我曾以《小站垂柳》为题撰文,倾诉离情别恨,拙文无存,倒是先父读后写的一首小诗印在脑海里:“河边移来小站载,垂丝缠影剪不开,又见叶上凝霜在,再等明年春风来。” 今再谈绿皮车,恍然若梦,也仿佛一夜之间,绿皮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动车、高铁、是漂亮的“和谐号”。随着高铁的运行,绿皮车远远地抛在人们的记忆深处,而我们下一代的记忆里,或许连绿皮车的影子都不存在。可每次看到电视里播出一列绿皮车来,那种亲切是莫可名状的。社会发展是前进的,任谁也阻挡不了历史的滚滚车轮,我挥一挥手,告别“绿皮车”,登上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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