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咧的鸡鸣，拉开氤氲水乡的早晨。

    睡不着、闲不住的七大姑八大爷们都拾掇起家务事儿，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变奏曲十分纯粹，李家三婶与邵家媳妇又准时扛着拖把在镇边的小埠头碰了面。

    嗯，似乎是很祥和的小镇早晨，不过，今儿个早晨，注定要不太平了——

    一件白背心

    小埠头，青石台阶早已在岁月面前失去原来的平整，但却多出了几分滑溜，墨绿色的苔藓滋养出些许璞玉的味道。 李家三婶与邵家媳妇在水里浸着、绞着拖把，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

    忽然，三婶发现河对岸水面上有个东西。

    “邵家的，你看那是不是一件白背心啊？”

    “好像是的，不对，好像是个人！”

    “啊！你有没有看清楚？”

    “那个水草上面好像是只手！”

    虽然有些受惊，但三婶她们还是镇定了下来，掏出手机打了110，“L镇中学后面的河里好像有个人溺煞了，你们快来看看。”

    派出所的警车第一时间开进了学校，并沿着学校河岸，将“白背心”捞了上来，学校保安以及早早到达学校的的教导主任也赶了过来，一看“白背心”不是别人，正是学校里66岁的老保安，黄建国“黄老头”。

    正是春夏之交，几个胆大留宿的学生知道学校里出了事，也想过来看看，但是，从黄老头在实验楼三楼的房间到被发现浮尸的河岸一带，早就已经拉好警戒带，于是，一拨学生各自找着有利地形探头探脑的。

    黄老头像虾米一样弓着身体，一张席子半盖着，几只苍蝇在他脸上不时跳动，他左手紧紧的攥着，右手的食指、中指却异常的反翘，似乎是被折断了，眼角、额头、手、膝都有伤痕，眼晴半睁，表情扭曲，这是一张多么痛苦的脸啊！

    跟着刑侦大队的各位大侠们，刚刚从警校毕业的石磊拎着勘查箱到达现场，围绕黄老头的调查工作全面展开。

    黄老头的一些事

    法医初步鉴定黄老头的死因是溺毙，但从他实验楼三楼的住处到发现浮尸的河岸，一路上均有或点状或拖行状血迹，而在其房间内更是发现了带血的剪刀，这一可疑情况让刑侦民警们心头疑问重重。

    数小时后，丝丝缕缕的线索汇总到刑侦大队现场作战室的投影墙上。

    死者，黄建国，男，66岁，曾短暂结婚后离婚，无子女，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从F省Q市知青下乡至S市L镇，后很少回家乡，曾任L镇小学、中学代课语文老师，后因学历不够安排校保安一职至今，其在F省老家还有一个弟弟，已娶妻生子。

    学校老教师：黄建国其实写文章很好，年轻时候挺有文采的一个人，当时看他在不少文学期刊上发表过东西，只是近几年好像没怎么写了。

    教导主任：黄老头工作挺认真，身体也挺好的，两年前就有三个到学校电脑室偷电脑的，被黄老头发现并打跑了。不过，他喜欢喝两口，听说有时也会去小店的老虎机那里搞搞。

    门卫保安同事：最近一段时间看黄老头好像心情不是太好，经常发点脾气，平常他不是这样的，大多数时候是个挺和气的人。就是前几天有他的一封信，他信不多，有时候会有些出版社的信。

    酒友李同生：建国下乡时候认识的，他朋友不多，人际关系圈很小，除了写点东西、喝点酒、小搞搞，其它好像没有什么爱好。两个多星期前，他配了个手机，不过之后好像心情就不太好，老是说女人如何如何不好，不知道是哪个女的招惹到他了，问他也不说，搞不明白。

    一封家书

    从现场的情况看，警方并未排除他杀的可能，但法医也未排除自杀、意外死亡等情况，这让办案民警，尤其是新进警员石磊有些心里犯虚。

    “厉队，这案子蹊跷啊，如果是他杀，死者被人伤害后，一路从三楼被人拖曳下来，到最后推入河中，而且他身上也确实有与拖曳类似的伤痕，似乎是说得通，但又说不通，死者身上并没有受到致命伤或重击，如果是他杀，当时应该有一定的反抗能力，但现场似乎并没有搏斗的痕迹；但如果是自杀或意外死亡，由于死者好酒，死者也有可能是自残，一路连滚带爬的摸进河里，那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死者的最终死因基本确定是溺水致死，死亡时间应在昨晚11时至凌晨0时之间，但对于一个平常生活还算比较规律的人来说，他这种行为方式又无法让人理解。难哪！”

    “你小子，有空想象，不如你再去查看一遍现场！”

    “得令！”早就想再去看看现场的石磊一溜烟的跑上了实验楼三楼。

    现场血迹、剪刀等物均已作了标记，整体来说，除去餐桌上的黄酒瓶，地上的血迹等物，这还是一间极为文雅的书房似的房间，床铺整齐，还有个小小的三层书架，虽然小却也占去了房间不少的空间，上面放着些《野草》等文学期刊，一本期刊或许是没地方插放了，直接放在其它刊物的上面，而醒目的《毛泽东选集》，《红与黑》等书籍都挺整齐，还有一本本黄老头自己手写的文集、诗集或横或竖的摆放着，书架的底层放着些信，大多是出版社的退稿函或征稿函，只有一封信的内容是不一样的，那是F省Q市黄老头侄子发来的，就在三天前收到的，内容很明白——两个月前，黄老头的弟弟因病去世，只是侄子不清楚这个孤身在S市的黄老头的工作地点，未能通知到，直到最近才托人找到，这才寄信讣告。

    然而对于一个历经沧桑的人来说，亲人的逝去，似乎也不会太过于打击他的心，但石磊还是将信放进了证物袋。

    一张小报纸

    外围调查的同事们对黄老头的一些生活轨迹进行了确认，证实黄老头嗜酒，每周都会去玩几次老虎机，但金额都不大，未发现其与人有纠纷，身体还算健康，生活平淡而有规律。

    这么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而且死相如此之惨，他死之前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

    石磊的现场勘查还在继续。这是一张揉搓成一团，丢弃在餐桌下的报纸，报纸是那种火车站无证小贩发传单似的无印社的小报，内容几乎是天下文章一大抄，里面充斥着“专治”二字打头的各类小广告，正想丢掉报纸，石磊却看到报纸中缝的一则小广告，不由笑了，“某女，港商之妻，因爱人无生育能力，现重金求子，征身体健康男子……”，这种诈骗广告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忽然，脑袋里有一丝闪光，石磊打通了L镇派出所的值班电话，“麻烦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黄建国的报案记录！”很快，派出所同事给了答案，“两周前，确实有一个叫黄建国的来报过案，称被一名女子诈骗，被骗的骗局是‘重金求子’，案值3万块！”“报案人留的地址是L镇中学吧？”“是的！”

    当石磊将小报的情况报告给队长时，现场痕迹勘查以及尸检的结果也最终出炉了。

    剪刀指纹、现场印记、尸体解剖等现场以及尸检的结果都逐渐排除了他杀的可能，那么，结果就是自杀与意外死亡，结合黄老头的生存状态，应是亲人亡故，又遭遇诈骗损失重金引发情绪混乱，自残身体误入或跳进了河中，最终导致溺水致死。

    一宗意外死亡案件结案，同事们逐渐进入收尾工作，而石磊觉得案件结论应该没有错，但似乎还漏下了一点什么。

    一首诗歌

    同事们正在收拾标记，石磊有点闲不住，在现场无聊翻着黄老头的诗集，其实黄老头写得还行，至少对石磊来说算写得很好了。

    “行走/行走在歇斯底里的深渊/在无尽处/呼唤天国”这是黄老头诗集里面的一句，石磊放下诗集，拿下放在文学期刊上的那一本，打开，却猛然在这本期刊中看到了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一首诗，黄老头的诗真的上过刊啊，不对！ 为什么刊物诗歌上的署名不是黄建国？为什么刊物上挂着作者照片的地方竟然是个戴圆顶太阳帽的女人？

    *叹了口气，也许这才是黄老头最恨的那个女人吧，也许这才是压倒黄老头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吧，也许真正摧毁这个绝望之人的正是理想的破灭吧。那两根折断的右手手指，或许已经明白是怎么断的了。

    L镇的街灯又盏盏亮起，学校里的晚自习依旧安静，只是今夜，学校里少了一个曾经的老师、曾经的保安、曾经的——诗人。

    微风拂动河中水草，荡漾里，似乎有一种静默叫奠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