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忆外婆
春将尽时,看到母亲又在折金纸元宝,说是外婆祭日到了。忽然想起多年前一个杨柳飞絮的日子,外婆带着病痛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阴阳两隔。
这些年,没写过一篇关于外婆的文字。总觉得年少的悲伤太过轻飘,象游丝飞絮,写出来怕失去庄重和肃穆。想尽力画一幅您的肖像,画您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如菊花绽开,却生怕画不好唐突了你。如果说这些年的文字是达芬奇画下的枚枚鸡蛋,那今天允许我用拙劣的画笔去完成这个心愿吧。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站在遥远的岁月之外,我仍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凌晨。凌乱的脚步叩醒耳膜,母亲大声喊我起床,说是外婆去世了。不晓得别人是否有这种感觉,听到至亲骤然离世,当时的一瞬间不是悲痛,而是错愕木然。仿佛听到的消息与己无干,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在以后多次面对亲人的离去时,我的情感中枢都会出现暂时的短路。待回味过来,才能感受到那种切入肌肤的疼。 忘了怎样来到外婆家的客厅,客厅按照家乡的习俗已摆设成灵堂的样子。正对门口摆了一张灵床,灵床前的供桌上摆着供果、糕点、打狗饼子、打狗棒,小香炉里的香袅袅盘旋,油碗里的长明灯灯芯幽幽摇曳,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中。没有去看呼天抢地的母亲和小姨,也没有猜测蓝色装裹衣中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仿佛这一切都很飘渺,外婆家的客厅和卧室是在一起的。房间西头那张大炕上端坐着一个人,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髻,也是满脸慈祥的皱纹。我茫然走过去喊“姥姥。”那一刻是愤愤的,他们都在骗我,外婆明明还好好的。“姥姥”一把拉过我,“人都走了,好孩子不哭啊。”这时,我才发现她是外婆的大姐,我的姨姥姥,几个姐妹中,外婆和她模样最像。那一刻,才明白既定的事实,那就是外婆真的走了,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对我微笑了。泪水这才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外婆是我懂事后离开的第一位亲人。幼年也曾见过办丧事,也跟着呜呜哭,多半是孩童的好奇心,那种痛入骨髓的悲凉是没有的。外婆之后几年,陆续送走了几位亲人,每次都象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已老去。亲人原本是言笑晏晏一起走在人生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走丢了。慌乱之后,我们还要继续上路,并将悲伤的沙粒层层包裹起来,用时间和泪水磨砺成一颗珍珠。这珍珠不肯轻易示人,只为在某个凄风苦雨的夜晚擦亮回忆,温暖自己。 这些年,不想提及外婆,那是触手可及的悲伤。回忆像白月光照在天涯两端,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我已经不能想起关于您的完整细节,能记得的是您用在集市上帮别人看自行车的钱给我买来山楂片和葡萄干。那些零食,对那个年代县城的孩子也算是奢侈品。对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年妇人,没什么比看着孩子大口吃东西更有成就感了。我能想起您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个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很多事情,不必了解细枝末节,理解就好。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体谅您当初没让母亲读完书的无奈。那个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年代,牺牲了长女前途成全弟弟妹妹,真的没什么。您带着负疚的爱都转嫁给我了,不是吗?母亲总说,长大挣钱后别忘了孝敬外婆。可是,您终究没等到我参加工作挣钱那一天。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尘泥更护花。我疑心你强忍着病痛就是为了看到我长大那一天。可惜您为什么不肯再等?也许上苍不忍心再看你受病痛折磨?您走之后几个月,我就开始实习了,每个月200块钱,虽说不多,可您一次都没有吃到我买的芝麻糖。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无法言说的痛。 您走后,我常常去看外公,我给他买很多好吃的。可那弥补不了对您的遗憾。后来外公也在一个元宵节安详地走了。您们在天堂做伴,不会孤单了吧。 我还有一张外婆和家人在天安门前的合影,深蓝色偏襟袄,肥腿棉裤,表情有些拘谨,紧闭着唇目视前方。都市生活对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的老人来说是喧腾不安的。其实,外婆应该有理由骄傲,虽然她不识字,子孙辈却出了好几个优秀教师,他们教出的孩子象蒲公英一样飞落到了各地。似我这般平庸之辈依然生活在离外婆家很近的地方,能常常去看那座老房子,看她曾经摘过菜的院子。 杨柳春深,桐花万里,断断续续写下点滴文字,算为外婆祭日烧的纸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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