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日将尽时，母亲家里来了一位喷漆工。因为家中栏杆扶手和大门的漆面有些剥离，听邻居说他干的活儿不错，所以找了他来。谈妥价钱，他就开始“工作”了。

    这是我头一次认真打量一个喷漆工，也是出于职业敏感吧：浅灰夹克，深灰裤子，一双绿色胶底球鞋，一顶鸭舌帽，所有衣物都是半旧的，仿佛被雨水冲掉了颜色。一辆载满五颜六色颜料和电喷枪的三马车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只见他细心地拿砂纸打磨锈痕斑斑的栏杆，直到它现出光亮的铁的原色。给大门喷漆前，他又费劲地把黄铜把手摘下来，说是“溅了黑漆就不好看了。”门上有小坑的地方，他都一一补好，用胶带贴成平面。等到他戴上“防毒面罩”正式工作时，一上午已经过去了，这种工作是“计件”而不是“计日”的。他依旧一丝不苟地忙着，仿佛那就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怕漆掉到墙砖、地砖上，他把栏杆周围的砖都用报纸遮盖起来。

    中午，我和母亲包了三鲜馅的饺子请他在家吃饭。他扭捏了一会儿坐下来。谈起家人，他颇不好意思地说，孩子们不肯干这个，嫌脏，嫌丢人，其实靠双手吃饭有啥丢人的？人家夸我干活细详，咱就图个实在，少歇会儿，多干点儿，累不坏的。”打开电视后，他明显放松了，笑咪咪地：“我喜欢看农民频道，有意思。干活累了，看看节目就放松了。”

    几天下来，活干完结算工钱后，他又提议把屋檐下的墙面也喷一下。“挺干净的小院，就那一小片被水冲了黑乎乎的不好看。”他踩着梯子，嗖嗖几下就好了。简直比画家的写意还快。“这点儿小活儿不要钱。”他跨上三马车，哼着歌突突突离开了。

    隔壁大娘路过，看着焕然一新的黑漆大门和朱红栏杆，啧啧连赞，要了喷漆工的电话号码，打算把自家也打扮一下。

    （二）

    最近亲戚家孩子结婚的特别多。结婚的多，热闹事也多。聊以记之。

    录像是结婚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花絮。说小了，它是一项婚姻支出成本，说大了，那是甜蜜爱情的见证。那天在婚礼上就遇到一个奇人。

    “笑笑笑笑笑……”他举着摄像机，单腿跪在地上，身体缓缓后移，还不停地让新娘摆出甜美的POSE。滑稽的样子逗得人们捧腹大笑。他抹把汗，继续自己的事业。胸前的MP4里传出喜庆的歌声，大约是防干扰的，因为周围太吵了。

    到了新娘婆家，他花样更多了，什么叼苹果啊，叼花生啊，还让新郎让手里的玫瑰花悄悄露出来，让新娘看到做出惊讶的笑容。然后把玫瑰花扯成一瓣瓣握在手心，张开手轻轻洒下。就这几个简单的东西，折腾了半天，据说，可以在剪辑时，反其道行之，做成魔术效果。他也不嫌累，不但指挥得新郎新娘团团转，连娶亲的送亲的伴郎伴娘也不能幸免，都成了他的跑龙套演员。用他的话说“结婚，一辈子的大事，应该与众不同。”所以，他设计了好多“情景剧”，搞得我们眼花缭乱。一上午，都见他那桔红色的马甲跳来跳去。

    有时他挺让人讨厌，上菜啦敬酒啦，他都会及时出现，举起摄像机咔嚓咔嚓，极具专业精神。抢白了他几次，他都不愠不恼。最后大家不忍心看他那么辛苦，让他也入席吃饭。他摆着手说，“不行啊，咱是干这一行的。”三番五次推阻后，才接下一个苹果。

    “这一天下来才挣几百块钱，至于这么辛苦吗。”“你不知道，他这个摄像师可吃香了，是从邻县特意请来的，请他的都排着队。”“今年初春，他也是去摄像，下了好大的雪，为了拍好效果，就那么趴在雪地上。”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有些事，你认准了就是事业，与金钱无关。

    （三）

    近来，总是被那些所谓的“小人物”感动，也许他们的一生都如同草芥不为人知，如同野花开开谢谢没有谁去著书立传。但是，他们骄傲地有尊严地活着，把鸡毛当成令箭，舞得虎虎生风。

    累，谁能不累？与其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何不独辟蹊径重开洞天？压力，背在背上是大山，卸下来可以搭房子。世界不给你让路，你让他们先走好了。

    那天，和同事一起吃饭。他说，“最近特别累，百日会战压力很大，所里每天都忙着信息录入，我们晚上2点交接班，完成不好会被通报，那天挨了批，回家看见孩子考得不理想，劈头盖脸就骂她。孩子有什么错啊……”同事眼圈红了。

    警察就是如此，很少能在家庭和事业之间游刃有余。更多时候，是用家庭来成全事业。那么，能不能不那么剑拔弩张，改变一种平和的心态，不把自己定位成高大全的形象，允许自己有优雅转身的空间，允许自己的脆弱和无助，那样我们的事业会更有张力，心灵会汲取更多的滋养。我们呈现给外界的，将是一个明朗建康的形象。